牛羊司巷是杭州城南的一条历史旧古巷（注1），曾目睹南宋德寿宫的兴衰变迁，曾听得明清镇海楼（鼓楼）的钟鼓声声，曾见证元宝街“江南药王”胡雪岩的显赫排场……斗转星移，到了当代，这里走出了一位体操明星。她从牛羊司巷21号老墙门走来，一步一个脚印……

两张跨世纪的照片概括了脚印的起始和延伸：校舍拱门前，贴墙站在柱础上的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她在上海体育学院（上海体育大学前身）读体操系时，身着体操服“身轻如燕”的造型；右边那张，也是站在拱门前，是她在新世纪23年秋参加上体70周年（因疫情延迟 1年）华诞时的留影，一招一式，风韵犹存。她就是宁波大学退休副教授王瑞玉。取景同一个处，时过境未迁，是光阴对比，还是体操生涯的回顾？

蓦然回首，1958年，她14岁，正在读初中，体操教练是戴传铭老师。推荐她和谢伟皥代表杭州市，参加在杭举办的全国13城市体操锦标赛，杭州市男女队均获团体第五名。这是她初露锋芒。

1960年，她16岁，正在读高中，体操教练是高岚老师，率队代表杭五中参加全市体操比赛，校女队获团体冠军，其中，她一人囊括了除自由体操外的全部6块金牌。这是她旗开得胜。

1961年，她17岁，代表杭五中参加杭州市体操比赛，跟专业队浙江体院同场竞技，获得全能第三、自由体操第一。《杭州日报》等媒体报道：“杭州五中王瑞玉的自由体操轻捷如飞燕，终于以9.15分夺得该项冠军。”杭五中在市里名气大振，她在五中也成了闻名校园的体操明星。她走上星光大道。

也许，你会问：是牛羊司巷这座风水墙门的造化，为她迎来了新天地？她依稀记得，在她5岁时，杭州解放那天，一队解放军叔叔进驻她家墙门，睡在过道里。生火做饭时，向她母亲借过砧板、吊桶。没过两天，部队开拔了。马路上每天都有游行，人们喊着口号，唱着歌：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……”

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早当家，练就了勤勉和坚毅？当时，家里没有自来水，饮用“天落水”（下雨时用管道从屋檐隔漏把水接到水缸里），浣洗时用厨房旁边的水井，门口也有一口井。但是到了夏天，井水很快就会用完。于是，她跟大弟到大井巷去拎水，乃“钱塘第一井”，常年不涸。

是胸前的红领巾随着星星火炬队旗飘扬，鼓励她胸怀大志？她在柳翠井巷小学读四年级时，被学校推荐，与同学来到营门口杭州人民大会堂，参加全市中小学生“六一”儿童节篝火晚会，大家围着篝火唱歌跳舞。首长接见，其中有当时在任的中央首长高G副主席。

是快乐的童年自由自在，呵护着她的聪颖和敏捷？她家的后门是元宝街，正巧在胡雪岩故居斜对面。当时的胡宅已经变成普通民宅，大墙门不锁，她经常到胡家去玩。1958年，全民“大炼钢铁”，胡宅建起了三座小高炉，但见“炉火照天地，红星乱紫烟”。她一个小女孩，分不清“大跃进”是浪漫还是梦想，与同学拉焦炭炼“钢铁”，也不忘在体操房翻腾跳跃，而且在锦标赛上崭露头角。

是新的学习环境和名师教导激发了她的兴趣？她在五中读初中，校内有体操房。她第一次去体操房时，才知道要脱鞋。里面有双杠、单杠、高低杠、吊环、平衡木、技巧垫子，还有一面很大很大的镜子。她东看看，西望望，竟然喜欢上了！戴传铭老师是杭州市体操协会的，在体操课上，教她们前滚翻、后滚翻、双杠的支撑摆动、跳箱的分腿腾越……等等。稍后来，又辅导她和谢伟皥等几位同学下桥、劈腿等一系列简单动作。接下来，接触了平衡木、高低杠、跳箱等。她们拼命练体操，耽误了功课，班主任老师让她们全部留一级。当时她们什么也不懂，还很开心，体操照常练，1958年全国13城市体操锦标赛的成绩就是这样拼出来的。

是“台上一分钟，台下十年功”的古训鞭策她为理想而执着拼搏？到了高中阶段，她懂事了，为了进大学深造。应该“德智体”全面发展，不仅起早贪黑，坚持每日练功，周末去市少体校集训，风雨无阻，而且平时抓紧学习，文化课成绩也上来了。她在1960年全市体操比赛中战果辉煌，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
是素质和潜力的完美结合，将她的体操水平发挥到了极致？1961年的杭州市体操比赛，她在与浙江体院专业选手同场角逐中拔得头筹，夺得冠军，受到媒体高度关注和赞赏，杭五中因她为荣，她载誉归来。为学校增光添彩（注2）……总之，天时地利，有志者事竟成。

考取上海体育学院，是她登上专业深造的殿堂，更胜“一层楼”。但在报考上海体院时，经历了一番周折，柳暗花明。

1962年7月，高中毕业前夕，艺术体育类提前招考。当她怀揣母亲给的5元、小叔给的10元，和学校开具的“学生半票证明”，跟几个同学乘火车到了上海报名点。报考音乐学院的好友华寿顺利报了名，她却被告知“上戏、上音是从上海、杭州等地招生，而上体只招上海地区”。她毫无思想准备，顿时泪如雨下，靠在椅背上，将随身携带的十几张体操比赛第一名的奖状和相关报纸摊开……这时，进来一些体校学生，当他们看到《杭州日报》上的报道，纷纷建议她改报上海舞蹈学校。但她坚持内心定力。后来，报名点老师让她直接到设在复旦大学内的上海市高校招生办试试看。招办看了众多奖状和媒体报道，破例让她报了名。

3个上午的文化课考试还算顺利，但下午的术科（体育类如篮排田体武水等）考试就棘手了。前两天是100米、跳高、铅球和手榴弹。当时高手云集，她垫底。第三天下午考专项，在体操房，许多高年级学生跑来观摩。她隐约听见议论：“看那个小杭州！”原来是偶遇曾在省队集训参加全国体操比赛前认识的高丽娇，此刻已经是上体的大一学生了，专项考试前一天晚饭后，在大草坪上给她辅导自由体操，被在校学生瞧见，于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。

那天，专项主考老师让她表演了跳马、高低杠、平衡木、自由体操等4个项目的自选动作。她看到主考老师和在场的体操系同学面带微笑，频频点头，觉得有希望了。

主考老师通知她一周后来校体检，因她家在杭州，便联系医务室，马上体检。她听体操系同学说，体重要90斤以上才能通过。那时她很瘦，便捡了几块鹅卵石放进口袋，体重勉强通过。

7月20日，接到上海体院的电报“你已被我院录取”，她拿着电报边笑边跑到母校杭五中报喜。随后，接到正式录取通知书，她如愿以偿。

当她考进上海体育学院后，栉风沐雨，勤学苦练，并担任副班长兼学习委员；也曾遇到不小的“挑战”和时代考量。

大一时，文化课安排最多的是人体解剖学，都是尸体标本，分割成几大块，浸在福尔马林药水里，起初很令人害怕。同学们轮流从箱子里拿出尸块放在大盘子里，抬到解剖桌上，6个学生一组。老师规定必须用手摸，才知道肌肉的起止点。口试时，老师问：“试述肱二头肌的起点止点及功能？”你就必须用手拎起，逐一指出。若不能用手拎起，不可能及格。老师强调：“标本不可能弄脏你的手，只有你的手才会弄脏标本。”平时，她见了狗狗都会害怕，为了功课，硬着头皮将标本拎啊，摸啊……就当是帮妈妈到菜场肉摊买猪肉吧！

她有2件事记忆犹新。那是在大三时，一件事，全校开展“知识就是力量”的大辩论，分成两派，在课外，无论是寝室、食堂、校园路上……大家天真烂漫，要弄清楚，到底知识有没有力量？第二件事，大松博文率日本女排访华。她们刚刚获得奥运会冠军。于是，上体师生见识了“何为魔鬼式训练”，致使体育专项课加大了运动量。固然，时代在考量：坚持又红又专，还是走白专道路？莘莘学子天真烂漫，只有满腔热血……

体院毕业，也是她的体操生涯从参赛到教练的转型，也是她不忘初衷的寄托和延续。

1966年夏，面临毕业，“四个面向”：工厂、农村、内地、边疆。恰逢WG爆发，延毕2年。至1968年，她被分配到湖南省汉寿县中学任教。之后，从中学体育教师到体校教练，从教数十载，桃李芬芳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
她在中学里成立体操队。名师出高徒，1972年，湖南省举办体操比赛。常德地区选拔队员参赛，学生常建华获得双杠第二名，于是她被调到县体校任体操教练。1974年5月，又被借调到湖南省体委担任省少年女子体操教练，参加在南京举办的第七届亚运会体操选拔赛，队员刘慧娟获跳马第二名。同年8月，率队参加在昆明举办的全国少儿体操锦标赛，女队获第三名，队员董进霞获自由体操第二名。后来，队员刘慧娟、刘青、张淑兰进了省技巧队，在全国技巧比赛中，分获单挑、混双、女双冠军；董进霞还考取了北京体院体操系，毕业后留校任教，并攻读硕士、博士学位，到北大任教。1978年，她与先生正式调入湖南省体校任教练。1986年12月，她与先生调入宁波大学体育中心。她担任艺术体操和健美操老师（注3）。

曾记得，在王瑞玉老师的中年，时光记录了激动人心的一幕，成了江南名城杭州的又一道靓丽风景。

1988年，全国艺术体操锦标赛在杭州举行，她专程来杭观摩。刚比赛完，舞蹈老师对选手们说：“你们看，王老师在看台上！”她们跑来，抱着王瑞玉老师笑啊哭啊，整个体育馆被感染了。这次比赛，她教过的学生郭莎莎获得全能冠军。当郭莎莎把金牌挂在王老师的脖子上时，又引起全场轰动。1990年北京亚运会，郭莎莎获得全能冠军，并备战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。另一位学生左小青，表演艺术体操；后因伤退役，考取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，成为当代著名影视明星。

去年深秋，我应邀参加在天香楼举行的杭五中原高三（1）班同学聚会，幸会从宁波专程赶来的王瑞玉老师，她深情感怀，铭记母校师恩。

最近，我又走访了她的老家牛羊司巷，那青石板路，那老井，那墙门……流连之际，仿佛听到体操赛场的掌声，它来自少女王瑞玉荣获杭州市体操比赛自由体操冠军，折桂体操明星之际；也来自全国艺术体操锦标赛，学生郭莎莎把金牌挂在中年王老师脖颈上引起的全场轰动。这里，包含着顽强拼搏和默默奉献，也包含着爱与被爱。哦，春华秋实，掌声在回响……

听说她退休后，参加了宁大老教授歌舞团。2004与2017年，她与先生两次应体坛好友胡老师邀请去瑞士旅居3各月，并周游欧洲，在苏黎世参加中领馆举办的迎中秋迎国庆联谊晚会演出。人道是，涛声依旧，风景独好！

2024/1/15-16 稿 1/17-19 修改并配图（素材据王瑞玉《童年回忆》、《踏上体操之路》、《考取上海体育学院》等篇，在此致谢！）图文版载2024/1/21微信公众号草木皆醉

【注1】牛羊司巷，南起通江桥，跨元宝街，北至望江门直街。南宋时在此设牛羊司，负责为皇宫提供用膳和祭祀用牲畜之事务，故得名。又称武宁巷。1966年改名红松巷，1981年恢复旧名。

【注2】杭州五中桃李满天下，历届学子数以万计，在国内外乃至海外各显其能，人才辈出。据了解，其中有“体操双骄”王瑞玉、谢伟皥，东方歌舞团“笛王”袁征（侯兆平）、共和国空军飞行员程贯贤、中车株机副厂长副总工程师西门子合资中方经理桂林芳、苏州市经委主任吴思齐、杭州市工商局陈康森、国家级名老中医（国务院特殊津贴）专家级教授盛丽先、华东医药集团副总白铭祥、中航技术进出口杭州公司副总孙伟德、杭州市丝绸工业局副局长总公司副经理周全君、外交部副部长谢杭生、省台办主任裘小玲、知名企业“娃哈哈”老总宗庆后、杭州市乡企局长建德市长胡强（胡荣发）、旅巴西企业家沈世刚、旅美医学博士傅定一……等等。

【注3】从1972年起，王瑞玉老师开始担任体操裁判。1985年考取国家级体操裁判，至2012年，共计40年裁判生涯，期间荣获“全国优秀体操裁判员”称号。1986年12月，她与先生调入宁波大学体育中心。她担任艺术体操和健美操老师，曾当选区人大代表。1990年，应邀带领8名宁大艺术体操队学生，参与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宁波市改革开放的大型纪录片《我们拥抱大海》，在120多个国家和地区放映。1995年11月，晋级副教授。1999年，担任宁波市老年大学《艺术健身舞》课程，至2016年退休，并参加宁大老教授歌舞团至今。